人有两个世界,一个是吃的世界,通过吃,来缔结人与人的关系,来缔结友谊、爱情、家庭,来感受口腹之乐和人伦之乐;另一个是传媒的世界,通过传媒,来缔结人与社会的关系,来缔结生产、战争、和平,来体察世界的真相以及无处不在的紧张与纠结。人的两个世界常常是分开的,当我们享受口腹之乐时,是感受不到世界的紧张的。当我们来到世界的紧要关口,美好的滋味又离我们远去。所以我们常常无所适从,看到的人和人的关系、人和社会的关系都不像我们想的样子,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啦?
没有人能够终极解决世界的问题,世界是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动力正来自于未知,但有一种相撞,会让地球为之颤栗,就是作为传媒的喉舌与身体的舌尖相撞时,你像被抛到了一个动荡不宁的岸边,看到了一个真实而绚烂的世界。
这里的人物是原创的,没有你惯常看到的暴君和忍妇,没有用“手法”塑造出来的类型,一切都自自然然的展开,火一样不羁,水一样随性,盐一样饱满,我们的努力,其实就是挣脱类型的束缚,去寻找生活的另一种可能。当你找到另一种欲望、另一种性格、另一种命运,他们呼之欲出,那么你找到了真正的生活,没有一部作品能高于生活,生活是伟大的艺术家,它能让你看到真实的世界和真实的自己,而真实的世界是惊心动魄的,也是妙趣横生的。
“好的味道也是‘从神生’,融化在人的性灵里,拯救愚钝了的味觉。”(《舌尖》上、下)
本期目录·舌尖(上)
第一卷
12、我不是拿破仑;13、一条在思想中升华的鱼;14、台风女尸;15、广州时代;5、她的腰像一颗糖,有一圈圈的甜蜜;16、柳丝含烟、芳草吐绿
12、我不是拿破仑
记者的职业很光鲜,虽然有叫狗仔队,但若一队宠物上街溜达,还是会引来路人侧目并纷纷让路的。
我们报社的记者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成功的,即热情的投入到世俗生活的报道,写的服装、美食、汽车很能迎合市民的口味,并深得主管领导赏识,拿着领导打赏的笑脸和商家打赏的红包,过着精致的小资生活。还有更大的成功,就是到顶层去,到芭莎慈善晚宴去,紧密联系领导,深入名流生活,成为名利场上的一环,这些记者离开报社,要么到政界任职,要么到商界打拼,和他们曾经崇拜的那些政界要人、商贾名流一起闪耀在红毯铺满的舞台上。
还有一类是不成功的,他们身处世俗之中,却游离在红尘之外,对衣服家具或旅游线路之类的实物并不感兴趣,他们轻然的身体常常跨过旅游线路图直达目的地,喜欢一花一草,一树的禅语。他们对客观视而不见,但对真实却孜孜以求,而这必然是通过审美才能达到的真实。我和涂晓舟、刘元庆就属于这类记者,钟诚的报道忠实还原事物的原貌,就像他忠于自己的手指头,但那是因为他人本宽厚,并不代表说他对现实就没有疏离感,实际他对现实的批判有时会超出我们的意料,有次他批判了女朋友,半夜来敲刘元庆的门和刘元庆同榻共枕,并不是说他们有什么基情,而是他用类似基情的方法来瓦解合理的爱情秩序的做法令人瞠目结舌,那个月朦胧鸟朦胧的夜晚刘元庆一夜未敢合眼。梁功禄对现实的批判一样春风沉醉,《老院长遭遇三陪女》的官司沸沸扬之时,他居然冒充徐若芷律师的助理通过三层同学关系去探监,目的只想一睹徐若芷的芳颜,回来说:“真相是只处女膜。”讳莫如深,我们以为他说徐若芷是处女,大惊失色,结果他说:“真相很难搞,啥也没问到。”
更大的不成功,则是潜伏到毒窝、传销团伙去的记者,一是真相真的很难搞,危险性还很高;二是搞到不一般的真相,审查还不一定通过。如果是潜伏到自己的组织里去,比如某人大政协政法委,别说成不了鲍勃?伍德沃德、卡尔?伯恩斯坦,自家后院恐怕会水漫金山。但即便这样,仍有一批记者前赴后继,前不久一个记者到村委会采访挪用征地公款的事,一根狼牙棒从天外飞来,医生说铁钉再进后脑勺一公分人就没命了,他们是不成功的,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我们属于不成功的二类分子,啸聚竹林,以启七贤。
所以当王行纯拿眼睛看我时,我觉得两头不着实,既不在她左眼,也不在她右眼,那就在她眉心,拿眼睛看她眉间,很平滑,像短道速滑跑道,场地30×60米,圈长.12米,我一个后空翻落在那里,很平稳,感谢国家!
站得稳就感谢国家,站不稳感谢谁呢?
拿破仑初出茅庐的时候,一天去相亲,丝绸富商的女儿黛丝蕾看他制服上既无金星,也无勋章的绶带。再看脚下,靴子满是尘土,而且不合脚,好像是借来的,觉得这小个子连做军人都不配。拿破仑也觉得自己胸无大志:“我并无大志······或者说,如果我有的话,它对我是如此自然,如此与生俱来,如此地在本质上属于我生命的一部分,以致它象流在我血管中的血液,象我所呼吸的空气。”、“我知道我会做一番伟大的事业,上天生下我,为的就是统治与兴建一个国家,我是属于创造历史的那种人。”
看看人家是怎么征服富二代的,他无需感谢国家,只需国家感谢他。
但我不是拿破仑,我不仅得感谢国家,站不稳还得感谢创口贴。
她皱起眉头,我在速滑跑道上摔了一跤,复又舒展眉心,专注的看着我,我爬起来,继续抵御她的进攻。拿破仑说征服者其实是爱好和平的,他总是想和和平平的进入你的地方,只是你要防御,所以才引起战争。我在防御,却期待缴械投降。
她眉毛一挑,说:“这幅画很好看。”指我背后,我回头看,是一幅刺绣,如梦方醒,和平回到茶烟袅袅的地方。
我说这是广绣,西关五宝之一,其他的彩瓷在八仙桌上,木雕在窗上,象牙雕在茶柜里,玉雕在你面前。
她说:“下次带团出去,给你带个缅甸木雕回来。”
仗虽没打,却得了预定的战利品,我说好。
13、一条在思想工作中升华的鱼
这天上班,刘元庆和钟诚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左岸”采访,他二人是跑房地产的,丽江花园新推出了一个盘叫“左岸”,泊来巴黎塞纳河的“左岸”概念,“多年来,左岸的咖啡不但加了糖,加了奶,而且还加了文学、艺术以及哲学的精华,加了一份像热咖啡一样温暖的文化关怀。”刘元庆在给我背书,咖啡、文学、摇滚都是涂晓舟的最爱,我说等晓舟有空我们一起去。这时电话打上来,说传达室有人找。我下到传达室,王行纯坐在那里,浅青色的长裙,一顶帽子盖在膝上,和很多人坐在一起,她依然是最抢眼的。她站起来,像鸽子群里站起来一只鹦鹉,抖抖羽毛,从大挎包里掏出个精美的收口布袋,说送给你。我拉开口子,拿出来看,是一个木雕,一男一女在舞剑。我手心有点热,说晚上为你洗尘。她说不急,这次有时间,等处理完手头的事再说。很多人看着我们,爱是被看出来的,不看就是一般的请客吃饭,看就变成了一种表白,一看倾人城,二看倾人国。
她有一周休息,我们去了“左岸”,此时正值房地产新概念风起云涌的时候,左岸、爱丁堡、托斯卡纳,整个欧洲都被搬到广州来了。置身托斯卡纳艳阳下,好像一抬头额头就会碰到葡萄,过一座桥,感觉那桥墩都是罗马柱,大门口擦身而过的时髦女人是个过气的女演员。我极爱这段描写:“在奥地利和意大利之间,阿尔卑斯山有一段叫semmering,十分的陡峭,十分的高。他们在上面建了铁路,用来连接维也纳和威尼斯。这些铁路是在还没有火车之前就建好了的,他们修建它是因为他们知道有一天火车会来。”
可惜这一天刘元庆、钟诚、涂晓舟都没来,各奔变化去了,做新闻的就这样,计划安排在变化上,刘元庆、钟诚被派到博鳌论坛,晓舟被刘若英的突然莅临截住。我们像散文,散坐在左岸,喝加了“艺术和哲学”的咖啡,如萨特和波伏娃一般倾心长谈,像毕加索一样逗逗窗外的鸽子,在窗子的木格上,意外的发现用小刀刻有萨特的一句话:“自由之路经由花神之路。”
我们又去了上下九的陶陶居、白云山的松风轩、珠江新城的丽晶明珠。从欧洲到澳洲,又回到广州,铁路还在修建中,大巴、小车已是车水马龙。“丽晶”、“明珠”是广州的特色名字,比如南航明珠会员卡、南航明珠大酒店、丽晶名都等,深圳有一份报纸叫《晶报》。何以一个务实又不盛产水晶的地方给人感觉遍地水晶似的呢?来年夏日炎炎,“听竹庄”摆荔枝宴,新任编辑把我的文章标题改为“荔枝宴明珠生辉”,让我一下休克过去。
我还是喜欢“南方有嘉木”这样的表述,最珍贵的,不一定都要打磨、抛光,它生长着,在你感觉到的地方就行了。我们在热带和亚热带雨林中穿梭,寻找一棵树、一只鸟、一条小路,把树做成上汤青菜,把鸟做成红烧乳鸽,把红泥小路做成羊肉串。偶尔跳出来小鸡炖蘑菇、百花酿鸭掌,脚被球茎茴香绊一下,伸手扶住斜过来的树枝,衣袖又被迷迭香茶打湿。王行纯说热带雨林游不便宜,还得小心被导游敲诈,不如你在家做菜给我吃。
我的拿手菜是什么呢?“煎荷包蛋。”曾经一个大学同学这样打趣自己。我的拿手菜是“炸蛋”,烧得滚烫的油,把鸡蛋打进去,“唰”然后是“吱吱喳喳”的尖叫,像百鸟归巢,炸出来的蛋还真像一个个雀巢一样,酥黄酥黄的,很好看。在高汤里放上糖、醋、葱段、西红柿粒、姜丝勾芡,装盘时红红绿绿的,日出江花,味道酸酸甜甜,取义:因为爱你淡相思(鸡蛋、姜丝)。
大凡不会做菜的,都会拿鸡蛋来开刀,殊不知蛋是万物之母,真把鸡蛋做好了,你的兴趣也孵化出来了。从煎荷包蛋,到炸蛋、西红柿炒蛋、蛋花汤、蘑菇炖小鸡、白切鸡,随着鸡的不断长大,你的厨艺也从一根葱的菜鸟级荣升到报晓级,人都是在一个鸡蛋里成长。
我的水平还处于刚会走路的小鸡型,歪歪斜斜,不过给点鼓励,也能多走几步。有客人来,还能认真做几样菜。女孩子特别喜欢在“你厨艺很好哦?”“是的,没事经常下下厨房,做菜是一种生活方式。”其实没事的时候,都是和朋友AA制或窝在公司食堂里吃大锅饭。
清蒸桂花鱼。我对蒸有一种过分的迷恋,不是说我喜欢去洗桑拿,而是“蒸”这种壮观的外包,和细腻的内部吸收是怎样的和谐统一啊。中国经济经常在出口和进口间左支右拙,从而创造出失衡的贸易来。清蒸则没有这种倒挂,是出口和进口的平衡。云蒸霞蔚间,鱼的鲜、甜先被蒸出来,复又被鱼吸收,和水煮鱼那种肥水专流外人田的做法比,堪称自爱。而且蒸还是及有效的思想工作手段,水珠化为水汽自下而上的蒸腾起来,到蒸笼顶部又回落,在鱼体(或其他被蒸物)间千回百转、热情疏通,这种上传下达、循循善诱、春风化雨的抚慰,即便是暗箱操作,也能让一条鱼保持身体的完整和气质的清纯,保持核心价值观,在烈火焚烧中全身而退来到万众欢呼的餐桌,上演一出宁为玉全不为瓦碎的童话,清蒸鱼滋味的悠长,和其思想的升华是有丝丝入扣的关系的。
据考证,用来蒸鱼的炊器,出现在我国的仰韶文化时期,也就是距今约五、六千年,中国便为蒸汽机的发明准备了物质条件,提供了思想基础,并孕育了科学、民主、进步以及蒸蒸日上、自强不息的精神。
王行纯是江苏人,生于淮阳名都——扬州,乾隆皇六下江南,留下了很多关于扬州美食的传说,其中清炖狮子头算流传最广的一个。我改良了一下,清炖瑶柱,大的瑶柱堪称小狮子头,一则粤菜以海鲜见长,二则请女孩子吃饭不能太油腻,既要有肉味又不能腻,就像藏头对联,“花落眉间春入赘,叶飘庭外夏归来”,花和叶下藏着什么是不知道的,莺歌燕舞,都是肉类。取整鸡一只,炆出鸡汤,鸡藏冰箱里垂帘听政,只把这汤来炖瑶柱、豆腐、红枣,似乎皇恩浩荡,吃的却是太后的懿旨。“清炖狮子头”吃的太后都不是,不过是狮子王的小跟班、那个叫彭彭的野猪的后臀肉。
正忙乎着,电话来了,说已到“村”外,我赶忙下楼去迎接。我住的地方叫新市头村,这和北京的中关村没有关系,中关村是国家高科技示范区,这里是农村城镇化后保留着部分原生态的廉租房区,是广州众多城中村的一个,掩映在高楼大厦和霓虹灯之中,真正的“藏头田园诗”,诗意是没有了,泥土的芬芳还弥漫着。没禁摩托车之前,摩托车、拉货的板车、叫卖的餐车熙熙攘攘,喧嚣尘上。这里居住着很多外来打工者,最多是农民工,最近“寻找中国最美乡村”、“寻找中国最美乡村教师”风风火火,又传出土地使用权改革,一些农民工回家乡去做未来的地主、大户去了。一些并没有动,寻找最美城市的时候他们来到广州,刚站稳脚跟又寻找最美乡村了,他们决定留在广州,而广州又要去寻找托斯卡纳了。人家是从陌生到熟悉,他们总是从熟悉到陌生。一回回走过家门口,一步步不知往哪里走,一遍遍枕着秋雨往回望,一声声你不在老地方。
而大学毕业生又是另一种乡愁,这种乡愁叫“忠于内心”,如果不靠后台,又不想坐前台,那就在城中村挺住。城中村也并非没有乐趣,比如我选择的新市头,就和北野武的《座头市》名字有点像。新市头前面挡着中国电子科技集团第七研究所(简称七所),后面靠着当时广州最大的广场——赤岗广场(后土地慢慢被蚕食)。七所有个职工电影院,5元门票就可以看大片,《小鸡快跑》就是在这里看的。赤岗广场有几块大草坪,下了班可以在这里踢球。广场上有个赤岗塔,建于明万历47年,是风水宝塔,可以旺此宝地。我搬走不久,广场周围建起了领事馆,雨打芭蕉,我常在梦里回到新市头村。
王行纯在路口等我,我想吟出“笑问客从何处来”却帮她提过了包,她穿一件紧身白衬衣配米色锥子裤,“村路”更衬出她的紧致和高挑,两旁绿荫夹道,树下地摊逐鹿,左边水果右边耳环手链,此刻都睁大眼睛看着她,我们一路谈笑风生,无视红尘的纷扰,好像还没从热带雨林走出来。
我住的地方50平米,一房一厅,她进门的第一句话是“很整洁”,没什么值得夸奖的时候,整洁是最好的夸奖,我差点没把陋室铭挂在墙上。她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说差不多了,你看会电视,杂志在沙发旁柜子的底层。给她泡了茶,继续去侍候我的瑶柱狮子头。
她去厨房看我做菜,说我这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主男是当代男人的好榜样,我说还勾得了小三翻得了围墙,就是开不起好车买不起好房。她说买得起农场就行,到开心网去。
菜上桌时,她说:“让我猜猜,每道菜透露出主男的什么心思。炸蛋,意思是很会持家,凡跑来白吃白喝的,先把你炸死。”
我说:“还好不是地雷,没把你雷死。”
“清蒸桂鱼,鱼没有沉在水里,说明你不喜欢吃天鹅肉,沉鱼落雁,代表务实。”
我说:“恰好相反,吃不到才是最想的。”
“瑶柱炖豆腐,你喜欢吃软饭。”
我说:“豆腐的命是最硬的,强拆可以做豆腐丝,打压可以做豆腐干,自焚可以做炸豆腐,如果老天可怜,此时突降暴雨,又恰逢下水道堵塞,还可以做豆腐花。搞腐败可以做腐竹,被钉在耻辱柱上可以做臭豆腐,名垂千古。”
她说:“让最好和最坏的人去改变历史,让我们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我喜欢这个。”把豆腐和红枣盛进碗里,说:“我先吃了。”
把一小块豆腐放进嘴里,都说吃豆腐是占人便宜,我巴不得她把豆腐全吃了。
她说:“你看饱了不用吃?”
我说:“有些人是你越看越觉得饿的。”
她把豆腐和红枣盛进我碗里,说:“我也看你吃。”
我把红枣放进嘴里,看她颔首羞涩的笑,恨不得把红枣核都嚼碎。
想起某男恨不得做女友碗里的通心粉。看她吃桂鱼,只想做那鱼嘴,被她拿起来吸。或者做那鱼刺,不经意刺痛她一下,让她晚上身痒痒的。只可惜在清蒸鱼系里,这两样东西都是不吃的,最后都随那泔水桶被拉去做地沟油。
想起第一次见面觉得她像鱼精,说:“如果把你拿去做地沟油,怕不怕?”
她说:“吃不完的东西总要被处理掉,一些东西被制成地沟油,才是完整的宴席。我是剩女,不怕。”
我说:“但地沟油是致癌的。”
她说:“地沟油也可以做航空燃油飞上天。现在中石化不在开炼地沟油吗?价格是普通航油的3倍。中石化口口声声说炼油亏本,可以让一个公司扭亏为盈,也算功德无量吧。”
我说那我坐飞机燃油附加费不是更贵了,还是保重你的贵体吧。
把一个炸蛋夹进她碗里,说:“尝尝鸟巢的味道。北京建鸟巢之初,说这是生物工程,象征孕育着生命。你看它的每一个纹理,是不是都有小鸡的啄痕和爪印?”
她说:“可能还有风干的鸡粪呢,我可不敢吃。”
我说:“别小看那风干物,雨果说‘它是开满鲜花的牧场,是青青的草地,是百里香,是一串红,是傍晚牛群发出的满足的哞叫。把它归还土地,你就会获得富足。’”
她说:“你干嘛不养宠物,我觉得你对动物园有特别的嗜好。”
我说:“‘不必养鸟,每天自有鸟语花香;无须挂画,门外有幅巨画,名叫自然。’”
她说:“我怎么觉得门外都是混凝土和汽车喇叭呢。”
我说:“人人心里有个自然,就像人人心里有个蒙娜丽莎。”
她说:“‘啊,是啊,蒙娜丽莎,她脸上挂着的微笑,在我看来就像一个刚把她丈夫当早餐吃掉的女人的微笑。’”
我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说:“那今晚我不走了,就把你当鸟巢吃了。”
吃完饭,她说:“你坐沙发上看电视,我去洗碗。”喧宾夺主进了厨房,我听哗哗的水声慢慢小了,随后是她低低哼唱歌曲的声音。
我的心也低下去,低到地下,变成岩浆在奔腾。
她洗碗出来,挽着袖子,托着个茶杯靠在电视柜上喝茶,侧着头看我。我想起一个女人的表白,她说若一个穿白衬衣的男人在对面喝茶看着她,她就有过去抱着他的冲动。
她说:“我可以靠在你大腿上吗?”
她出来的时候,我的心已从岩浆的分裂中恢复了常态,说:“可以。”
她走过来,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坐在我旁边,去解鞋子的扣子,像剥笋壳一样剥掉鞋子,把两只腿抬到沙发上,头发像天女散花一样散下来,我接住她的头,让她靠在我的腿上,她说:“很舒服。”问:“在想什么?”
我说:“在想,如果突然停电就好了。”
她说:“那就把灯关了。”
我说:“开玩笑的。”
她说:“把灯关了吧。”
我把灯关了,屋内像洒了一层淡淡的月光,映得她更加纯净。
她说:“楚庄王宴请群臣,突然一阵风把灯吹灭了,他的一个宠妃说‘刚才有人暗中拉我,我挣脱时顺手扯去了那人的帽缨,等灯亮就知道是谁了。’换成你是楚庄王,你会怎么做?”
我说:“我会把灯点亮,把那人抓起来杀了,我爱女朋友胜过爱江山。”
她拽住我的手按在肩头,说:“读一段《你嘴上有江湖的风暴》来听。”
我说:“信手涂鸦的,不如我读唐诗给你听。”
她说:“不,就要读这个。”
我开始读:“多年以前,我在桂林的一片竹林等待一个叫梅若华的女人,我用竹子丈量她的行程??????我的竹筒已经堆满了一房间,梅若华依然没有来到??????”
觉得手背一片冰凉,伸手去摸,是眼泪,问:“怎么啦?”
她说:“我觉得好美。”
我说:“肯定有什么事。”
她说:“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小事,没什么的。”
我说:“可以说给我听吗?”
她说:“什么事都想听,你的脑袋装得下这么多东西吗?”
我的脑袋都是水,淡淡的光像水一样泻在她的脸上,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像用水在帮她漂洗,说:“你流泪就像一条美人鱼,楚楚动人。”
她说:“‘你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
我说:“‘我看得见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里。’”
她说:“但我是在笼里清蒸的鱼。”
我说:“那你的灵魂在我的灵魂里。”
她说:“我家的老屋有一个后院,小时候我经常夜里一个人到后院去,呼唤花的魂魄,我想这些花里,都住着像我一样的小孩子吧,他们从哪里来?他们的父母在哪里?他们想爸爸妈妈吗?等我睡着了,他们也会跑出来玩吧?我在花下面放了很多玩具,维尼熊、芭比、汽车,第二天早上起来,玩具都移动了位置,我想是他们出来玩过了,晚上花园里一定很热闹,太阳出来的时候,他们都回到花里面,所以白天花园是寂静的。”
我说:“白天你在花园里做什么?”
她说:“玩玩具,教那些花儿,它们晚上才会玩,我在花下埋了很多玩具。”
我说:“在土壤下面,植物的生产能力远远大过人类,它们可以将阳光、水和土壤分解、组合,形成有机食品供自己食用,我们奋斗了几千年还在吃含农药的食品。你那些玩具,估计已经被分解成成机器人和太空飞船了。”
她说:“所以人只有在地下才能吃到有机食品?”
我说:“也才能上天堂。”
她说:“那我就把你埋在我家后院的花下面。”
她轻轻的睡着了,半夜醒来,说该回去了,我说我送你,她说不用,你就在窗口看着我。送到门口,她转过身来抱住我,我想吻她,她把脸别过去,指指窗口。我站在窗口,看她在楼下走去,她回头微微一笑,向我挥手,我的目光越过树顶,远处路口几辆出租车在等客,一阵寂寞从窗外涌了进来。
14、台风女尸
第二天,台风,窗外像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摇撼着树和房屋,小车像被风抬着,从公路上滑过,车灯照着雨点冰雹一般打在路面上。天气预报说这次台风持续两天,但这台风却没有存在感,超短裙一般扫过城市,从中午12点开始,到晚上12点就停了。
流花湖浮起一具女尸。
报社负责政法的记者接到流花湖环卫工人的爆料,几乎和警车同时赶到现场,他说那女子的大腿白得像莲藕一样,裙摆被水冲到大腿根部。
今年台风特别多,而几乎每次台风过后,都有一具女尸浮出水面,报纸上把它叫做“台风女尸”。
紧接着珠江琶洲段和中山大学的校园湖里,又浮起了两具女尸,一连浮起三具女尸还是第一次。
经鉴定,中大湖里和琶洲段的女尸都是在台风当晚自杀的大学生,而流花湖的女尸,则是他杀,死者为两天前失医院一位年轻漂亮的医生。
当死者的身体被冲洗干净后,在场的法医也惊呆了,死者的背上刻着一幅百鸟朝凤图,如西关刺绣一样,光华灿烂。
经鉴定,这手法就是西关刺绣,是死前一小时纹上去的。
刑侦队初步认定是凶手所为,这种有如此华丽的仪式感的凶杀,已经很久没遇到了。
对于报纸,这是绝好的题材。《华南都市报》初创的时候,经常登凶杀、强奸的案件,有些还作连载,像连载金庸的武侠小说一样,而报纸的封面,常常是美女影星、模特富有挑逗性的图片,它首创封面、首创分叠出版模式,当时被同行讥为小报,但是《华南都市报》却凭借其民间性一路冲杀,把讥讽它的那些“大报”挑落马下,成功逆袭成为发行量、广告收入仅次于《广州日报》的大报,其影响力在珠三角范围甚至超过了《广州日报》。其实这不过是程一中的一种策略,用美剧《欲望都市》的办法来办一份充满欲望的报纸,以点燃读者阅读的欲望,背后则是在学默多克的《太阳报》。当《华南都市报》成功占领市场后,一个华丽的转身,率先扛起了主流媒体的大旗,“作为新主流媒体,必须坚持主流政治立场、选择主流价值取向、树立主流道德观念、符合主流审美情趣,必须针对主流社会、锁定主流人群、吸引主流读者、吸纳主流广告。这是立身之命,立报之本。什么是主流?主流就是改革开放政策的拥护者、参与者、受益者。”程一中在报上发表宣言:“现在是重建秩序的时候了。在报业市场上,从前我们学会了如何去做一个在野者,现在我们要学会如何去做一个在朝者。从前我们是英勇(当然有时也不免鲁莽)的破坏者,现在我们要学会去做一个智慧的建设者。当我们的价值成为主导价值,我们的规则成为主导规则的时候,我们要习惯从媒体权力边缘直奔媒体权力核心。现在是该我们审慎一些、温和一些的时候了,是该我们呼吁理性、建设性的时候了。”(引自程益中《过去是不存在的,只有未来》)
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发布全国晚报都市类报纸竞争检测结果,《华南都市报》名列竞争力第一名,并被世界品牌实验室评为“中国品牌强。”
直奔媒体权力中心的《华南都市报》不是忽视凶杀案了,而是报道更有深度了,它不是即时的平面的报道凶杀,而是钩沉相关的历史,不仅从法学的角度去报道凶杀,还从医学、哲学甚至美学的角度去报道凶杀,一句话,用专业的态度来做凶杀或娱乐新闻,在方法上践行其“招招领先”的信念。
在报道“流花湖女尸案”新闻的后面,引出一条更为惊悚的旧闻。
15年前,在桂林西山摩崖下,当时桂林电视台的当家主持人罗宇红,躺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她掌心朝天的姿势以及坦呈向上的裸体让人激动不已,她身上雕刻着类似鱼、鸟和青铜器的图腾。西山摩崖有文字记录的为唐调露元年,存佛像98龛,灯龛29处,浮雕石塔1龛1座,重案组人员想从这些镌刻上寻找答案,不果而终。令人惊奇的是,罗宇红被谋杀后三天,其情夫、时G省省长郝万当落马,以贪污4千万元被执行枪决,媒体曝光二人关系,两起案件轰动一时。”
15、广州时代
台风过后,王行纯打过来的电话多了起来,有时在写稿,她的电话会突然过来拜访,聊两句,挂了。晚上6点、9点、11点她的电话又会不约而至。这天吃完晚饭送她回去,12点了,她打电话过来,报了住的单元,叫我去找她,说:“看你聪不聪明。”
她住在一个叫“水调歌头”的小区,离我不远,打车也就12元,以前都是把她送到小区门外,这次第一次进到小区里,豁然开朗,感觉台风后新置换了景观一样,水榭楼台,奇峰异木,回廊曲洞,深邃清幽,仿佛来到一个小蓬莱。
我按她指示的路线走,翻过一个篱笆,芳草萋萋,花影闪烁,绕过几处葱茏,一女子端坐凉亭之上,抚琴而弹,琴身悠扬,如香风细细,我说:“我来了。”她面有愠色,道:“你既读圣贤书,当知周公礼,何故做翻墙跳狗之事。”惊诧之下,手机铃响,低头一看,王行纯的信息:“到哪了?”抬头寻找,拱门上写着“西厢记”复:“西厢记。”回:“继续往前走。”
忙收拾脚步,穿过一个长廊,绕过几处烟波,暗香浮动,一白衣女子在花荫下翩翩起舞,我问:“小姐可好?”答:“原来吒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手机响:“到哪了?”复:“牡丹亭。”回:“快到了。”
很快找到她的单元,按门铃,她开门,穿着一件绣着牡丹的吊带睡裙,茶几上放着一本《西厢记》,我大为诧异。
她拿来刀,把草莓一分为二,再把苹果带皮一瓣瓣削下来,切下两圈柠檬,放进玻璃茶壶里,加入蜂蜜,用开水一冲,鲜艳的草莓浮上来,她说:“喝这个,没放茶包的,好睡觉。”
我看到客厅靠近窗台的地方放着一架打开的钢琴,说:“刚才我看到你在花园弹琴。”
她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们是通灵的。”
我说:“你在想什么?”
她说:“我想的就是你看到的。”
我说:“游园惊梦?”
她说:“小时候,睡觉前爸爸都要给我讲一个故事,习惯了,以后每天都要讲,不讲我就睡不着。从熟悉的白雪公主到《山海经》、《镜花缘》、四大名著,元杂曲,慢慢的,我就成了故事中的人物。”
我说:“你把自己想象成故事中的人物。”
她说:“在我半梦半醒的时候,故事里的人就在身边复活。”
“梦见柳梦梅?”我说
“梦见你。”她把泡剩的苹果叉到我手里,指指满满的CD架,问:“想听什么?”
我说:“随便。”
她走过去,挑了几张,好像看不清楚,侧身放到亮的地方,我看她的侧面,线条分明,像画的一样。
《情人的眼泪》音乐响起,林忆莲的,一根长长的细线穿过心里,揪心揪肺,林忆莲演绎这首歌,就像演绎她的眼睛,细致、迷蒙。她向我招呼,我起身,看到我长长的影子跟着她,三步两步走进了房间,客厅不大。
她的房间也不大,床上用品都是丝绸的,墙上挂着很多工艺品,多是藤、木和布艺。她指着电脑台上方挂着的一幅布艺说:“这是我爸画的,我刺的绣。”她取下来,在手里掂量,交到我手上,我举在眼前,一个苗族女子在浣纱,问:“你爸做什么的?”她说:“扬州师范学院教授,教生物的。”我说:“画得很好,刺绣也很好,多才多艺。”她把布艺挂上去,取出一本相册,招呼我坐在床上,打开相册,指给我看:“这是我爸。”一位很慈祥的老人。打开第二页,一张老照片:“这是我妈。”一个二十几岁的漂亮女人,扎着两个刷把,抱着个小女孩,我说:“你小时候的嘴巴和你现在特别像。”她问:“你看我像我爸还像我妈?”
我说:“两个都像。”
她说:“我妈小我爸19岁?”
我问:“怎么相差那么大?”
她说:“我爸是那种眼里只有书本的人,快40了还没结婚,媒人给他们介绍时,隐藏了我爸的年龄,我妈一眼就看上了我爸,他们两个都想快点结婚,直到去登记那天,我妈才知道我爸的真实年龄,但已经晚了。”
我说:“促成一段美满姻缘,也好。”
她说:“我爸一直让着我妈,可能跟这段说不清的历史有关。”
她一页页翻过去,有她们家老屋、瘦西湖、南大,翻到最后,说:“完了。”望着我,我侧面感受她的眼光,拿过相册胡乱翻几下,问:“还有什么看的吗?”她惆怅的想了一下,说:“有了。”带我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我还以为她把全家的衣服都搬过来了,她说是她一个人的,有多件,我说你每天穿一件都得穿一个季节,她说常穿的也就几套,大多只穿过一两次,只是喜欢就买了,衣服是拿来满足心理的,欲壑难填。她叫我出去等,穿给我看。
我像在西厢下等待月亮,门户迎风半开,隔墙花影动,一个希腊女神走了出来。
她说你说对了,这是在希腊买的。一块麻布,从肩头甩到背后,再从对腰折过,就包裹住了身体。我说我还以为是一块抹布,专门擦宽大的桌子的。她说我很宽大吗?我说错了,是擦碗的,我相信麻布里包裹的是一个瓷碗。
她款款走了两步,条纹摆动起来,像一只典雅的鹭鸶。我对希腊和罗马有一种偏执的喜欢,希腊给地球系上了诗歌和哲学的腰带,而罗马则释放了世俗的激情。现在只有在一个叫“水会”的地方,才能朦胧感受到这种披肩或围腰,他们的游戏和共和精神,是把元老院和桑拿房、帆船和宫闱共在一起的。古希腊没有职业运动员、职业军人,公民是全面的职业,一衣带水,两袖清风,一块“布衣”,就实现了人的自由、独立和全面发展。
她说它奢华到没有纽扣,无视一切装饰。相对于这种“低调的奢华”,我更喜欢它“高贵的单纯”和“自信的谦逊”。
她换了一件旗袍出来,问:“好看吗?”
我说:“好看,就像一个人从飞机场起飞,看到了高高低低的楼房。”
她问:“怎么说?”
我说:“那块布就像飞机场。”
她问:“那我现在像中信大厦还东方明珠塔?”
我说:“像苏州留园,十步一楼,五步一阁。”
她换上了一套牛仔服,双手插到后脖颈把头发挽起来,微露的肚脐像一个伤口把我的眼睛灼伤,它把典雅和优雅全部颠覆,仿佛在示威:我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喇叭一样的牛仔裤像中了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有些地方被撕了边,有些地方破了洞。她把头发往后一甩,双手叉腰,眼睛打击着我,像一个高傲的行劫者:给不给?再把双手往裤袋一插,一截红色内裤蹭出来,什么叫性感?性感就是在给与不给之间经久不息的踌躇。
我所在的报社生活部,出版有几个“时代”:服装时代、美食时代、家居时代、旅游时代、数码时代??????其中服装时代无疑是颜值最高的,而且它还有个神器,用赋、比、兴的手法来书写时尚,编辑李约是知名度很高的诗人,几乎每一期都奉上一个史诗般的风、雅、颂服装时代,以致旅游局的领导说广州除了美食,还有服装。差点没把这句话打在小蛮腰上,只是看到很多人都穿着拖鞋上街,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说广州还有什么,就是广州的夜晚,你从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睡去,不管你是带着互联网时代来还是带着物联网时代来,是带着最好的时代来还是最坏的时代来,是带着希望的春天来还是带着失望的冬天来,它都睁着眼欢迎你,它有两个时代,一个白天的时代,一个夜晚的时代。
我们在落地玻璃窗闪亮的注视下热烈的拥吻,从爱琴海吻到苏州园林,从亚当夏娃的树叶时代吻到李维斯的牛仔时代,再滚到沙发的皮革时代,经久不息,我去解她时代的扣子,她抓住我的手说:“早点休息,还要上班。”我一看表,凌晨四点半。
从她家出来,微凉,走在来时的曲径上,奇花异草荡然无存,眼前一片开阔,既无篱笆,也无“西厢记”、“牡丹亭”,不过几处瘦亭、一弯细泉在淙淙流淌。
16、她的腰像一颗糖,有一圈圈的甜蜜
一连几天我们都在一起游玩,这天准备了晚饭,叫她过来吃饭,她说已到广州大桥,我打开电视看新闻,广州大桥到我这5分钟路程。等了20分钟还没见敲门,打电话过去,说一会就到,又等了半个小时,我看时间,已经七点半,再打电话过去,说快了。等到八点,打过去,没人接,打到公司,没人,发信息过去,也不见回,我有点懵了。
“流花湖女尸案”的报纸就摆在我的茶几上,我拨了,说明了情况,说失踪24小时才备案,我说台风那天在流花湖发现了一具女尸,她说台风已经停了,叫我耐心等一下。我等到10点,打了她大概17个电话,没人接,再打,还是那句话,24小时才备案,24小时,尸体恐怕要浮上来了。我脑袋在急速的转着,真想自己戴上大盖帽提枪下楼去。想到了报社专跑旅游的记者郭玉玲,打电话给她问远门国际旅游公司有没有熟悉的人,王行纯所在的公司便是远门国旅,她给了个经理的电话给我,打了经理的电话,他说老总的儿子过生日,很多员工去祝贺,看是不是在那里,我问了地点,驱车直往,看时间,已经11点。
刚坐直梯到酒店3楼,她抱着个小孩从KTV房出来,身旁簇拥着一帮男男女女,她见到我,荡漾的笑容慢慢静止下来,我径直向她走去,大概是小孩的妈看出了点端倪,从她怀里抱过小孩,她向我点点头,没有说话,我们坐电梯一起下楼,在电梯里谁也不说话,大概是小孩的父亲有点不好意思,冲我笑笑,我也笑笑。下到楼来,我去打车,小孩的母亲跟她耳语了两句,她向我走来。
在车上我说打了,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眼泪又流了下来。
回到出租屋,我去开门,她从后面抱住我,把脸贴在我背上,说:“今晚不回去了。”
我拿我的睡衣给她,洗完澡以为她会说什么,她问还有什么事,我说没事,她说没事还不睡?我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她说不知道说什么,我说至少你要告诉我你去哪里了我很害怕我快崩溃了你知道吗?她说本来过来吃饭的到桥头堵车,老总发信息过来问去不去唱歌,就去了。我说至少你应该跟我说一声。她说你发的信息我不高兴,把手机给我。我发了三条信息,有一条是她说到广州大桥后发的,摘自余光中的诗:“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你来不来都一样,竟感觉,每朵莲都像你。”她问莲是不是你以前的女朋友,我比等不到她还要懵,说莲是一种象征。她说一般一个男人等不到一个女人都会想起以前的女朋友。我百口难辨,说从没想。她说睡吧,脸朝里睡了。我觉得她在找借口,但也不好争辩,毕竟人没事,一颗心也落下来。我把脸凑近她的头发,一阵茉莉香袭来,让我忘记了所有烦恼,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没动,手像一个破涕为笑的小孩,滑向她的腰,她的腰像一颗糖,有一圈圈的甜蜜,再滑向她的大腿,她身子动了一下,像在偷笑,手迂回到腹部,插进裤子里,要拧开这糖纸,她抓住我的手,说:“你不是这样的人。”手又要哭了,我转身下床,睡到沙发上,天刚亮,听到门微微的响动,睁开眼时,她已离开。
17、柳丝含烟,芳草吐绿
我们几天没见面,都是通过短信联系,过了几天她说要带团去越南,我想去给她买些旅游用品,报社的一位摄影记者在广卫路开了家旅游用品店,跟他打了招呼,去时他老婆在那里,说喜欢什么随便挑,挑了一条迷彩裤和一个旅行背包,结账时给了8折,0多元,去别的店还不止这个折扣,暗骂吃熟不吃生。
一下班她就过来了,换上迷彩裤,背上背包,帅呆了,一切都刚合适,她说:“我一定要嫁给你。”我说:“为一条裤子就卖身。”她说:“那就为两条。”问我贵不贵,我说同事开的店,很便宜,恨得牙痒痒。
她跟我约法三章,说她出去这一周,我们不发短信,不打电话,每天给对方写一封信,不用电脑,用纸和笔,回来交换。她实际是去三个地方,越南、马来西亚、新加坡,六天游。我装做很豁达的样子说好。记得窦文涛说过,每个人都是小心眼的,心胸宽广都是装出来的。我举双手赞成他的话,我承认我小心眼,她不来吃饭我计较,她迟到我紧张,她失踪我疯狂,她出差六天不发信息不打电话,又有什么呢?我是男人嘛,男人就应该包容宇宙,女人是宇宙中一颗容易失去的流星。
在需要包容时,女人就很小,在需要权利时,女人就是半边天。
第一天早晨,我欣欣然睁开眼,想起昨天送她去机场,好像去参加两会一样,提笔给她写了一封信:
广州的早晨,柳丝含烟,芳草吐绿。雄伟的中信广场,人来人往,彩旗飘扬;庄严的天河城广场,蝴蝶兰红肥绿瘦,三角梅热情似火,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国际形势极不稳定,金融危机四处蔓延,你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沉着应对,机智抉择,祖国和人民期待你的归来。
第二天,惆怅像没有牌照的小贩,开始悄悄兜售:
我站在窗口,看着你远去的背影,街道没有声音,摊贩们在兜售寂寞······
第三天,思念像纠错的碟片,一帧一帧往前跳:
在看《西雅图夜未眠》,想你······
第五天,思想睡着了,梦境被烧焦:
像往常一样,买了两个人的菜,等你来吃饭,很困,睡着了,梦见你敲门,醒来,猪肚煲鸡被烧焦。坐在电脑前,写《你嘴上有江湖的风暴》续集——
我们追出竹林,玉娇龙在温泉边站定,我落到了她身边,一柄宝剑已抵到了我的脖子。
剑慢慢往下抹,脖子冷森森的,剑尖移到我眼前时,上面挑着一只蝎子。
玉娇龙:“很毒的,要不要跟它比比武功?”
我抱拳:“谢谢玉姑娘。”
······
第六天,晴空万里,盼归心切:
今天天气很好,心里却七上八下,担心飞机晚点,天气预报和航班,一般不会同时准确来到······
重新做了猪肚煲鸡,添酒回灯,等待她归来。
她的信,第一封:
一下飞机,就想起青木瓜的滋味,但大街小巷都是烤面包的香味,那些大大的吐司,色泽诱人,拿起来可以当棉被一样拍,嘭嘭嘭响,应声而起的,是身材苗条的灰尘,在那些交通拥挤的地方,灰尘是停留在面包上的第一批食客。胡志明市交通拥挤,人人都是骑车的好手,那些卖甘蔗的,把甘蔗竖着绑在三轮车上,叶子高高的随风飘扬,偶尔会停上一两只蜻蜓,这是城市最好看的风景。晚上在宾馆里,什么都不想,只想给你写信,这时我尝到了青木瓜的滋味······
第三封:
槟城,是李安拍《色戒》的地方,坐在英式建筑风格的街边喝白咖啡,时间是一场相遇,命运和你对望,剧情之内,剧情之外,只需一杯咖啡······
第五封:
以前到新加坡,都没有机会去波拉普鲁饭店,这次托你的福,安排在波拉普鲁饭店就餐,邂逅了最神秘的“新加坡司令”,它用十几种水果作装饰,缤纷夺目,其繁复使我想起了“鲜榨新奇士橙汁”。泡沫是它的又一个独特之处,用杜松子酒、樱桃酒、本笃甜酒、石榴汁和菠萝汁制造,舌尖触及泡沫,有一种嘶鸣的感觉。泡沫是一种顶层设计,要懂得享受泡沫,思念就是一种泡沫,今晚我又将被泡沫淹没。
想偷师学艺,但调酒师顶住了我的色诱,只能给你带回一瓶瓶装的,不过已经瘦身了,也许你更喜欢······
字如行云流水,落笔起烟,一看就知道练过的,我说:“这么好的才艺,不去做记者可惜了。”
她坐在我对面看信,说:“说不定哪天会和你在一个办公室里竞争。”
她风尘仆仆,提着大包小包,把睡衣也带过来了,菜已经热了第二遍,下飞机,她还要用公司的车把一些旅客送回家,再回她住的地方拿些日用品,到我这已经快十点了。
我说:“你瘦了。”眼里充满关切。
她说:“就像这瓶酒一样。”拿出新加坡司令,给我倒上,我说:“通观你的情书,就一个字:吃。”
她说:“你不觉得人在恋爱的时候最爱吃吗?荷尔蒙分泌多,如饥似渴。”
我说:“我想你的时候就吃不下饭。”
她说:“那就是‘等’和‘行动’的区别,‘等’不用动,所以吃不下饭。我长途跋涉,所以必须多吃。俗话说爱情是一场长跑,吃不下饭的人,其爱的肚量是值得怀疑的。”
我说:“那我现在加油。”尝一口新加坡司令,泡沫在舌尖撕开,舒畅微辣的感觉,不由得佩服制酒人的设计,有些泡沫在顶层,有些泡沫在底层,不管你买不买股票,总之逃不开泡沫。
我说:“你喝它怎么会有一种嘶鸣的感觉?”
她说:“我能分辨十几种水果的味道,它们在一起碰撞,声音会传到耳朵,这就叫境界。”
我喝酒的境界确实不行,两杯下肚,已经面红耳赤,跟她碰杯,说:“一杯清酒穿肠过,两朵桃花脸上生。”看她也杏腮轻红,说你去洗澡吧,早点休息。
躺在床上,像躺在手写的情书上,我问她这就是用纸而不用QQ的原因吗?她说是的,现在柳丝含烟,芳草吐绿。我拿她的手贴在微烫的脸上,说你现在红肥绿瘦,我热情似火。她说等下又烧焦了,我说外焦里嫩。
她说:“等下碟片又卡了。”
我说:“因为你的高高低低,所以我磕磕碰碰。”把手从她的腰,移到她胸脯上,她没有阻拦,用手抓住我的手,让我抓得更紧,愈往下抓,就像愈往外拉,像拉一张弓,愈拉愈满。
她说:“我真想拍你一巴掌,你像一根吐司,灰尘弥漫。”
我说:“你是我的青木瓜,‘剖开青木瓜是一瓢满满的金黄色瓜子,闪烁着珍珠般的光彩。’”伸手去解她的扣子,她抓住我另一只手,深深的咬一口,说:“疼不?”
我说:“很疼。”
她说:“关灯吧。”
我想起身,她把我拉住,伸手去关灯,我用眼的余光,看到她手的影子伸出床外,伸出房间,穿过客厅,越伸越长,从天花板下来,在开关上“咔嚓”一声。
她说:“给我讲个希区柯克的故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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