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张永枚,军旅作家。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曾当选中南军区兼第四野战军英模代表、第三次全国文代会代表、第四届全国人大代表。获国务院特殊津贴。著有诗集《新春》、《海边的诗》、《椰树的歌》、《雪白的哈达》、《螺号》、诗报告《西沙之战》。
地点:帽峰山凤凰庐1号
时间:年12月2日
我是年有幸乘军舰去了一趟西沙。军舰傍晚从榆林基地起航,第二天早上到西沙。虽说已见过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的海水,但西沙的海水之蓝,之清,之静,是可以和夏威夷的海水和马尔代夫的海水媲美。凡是没有人去打搅的海水都是那么蓝,那么清,那么美。
西沙呈现在你眼前是瓦蓝、天蓝、星兰,同时又呈现出墨绿、深绿、浅绿、翡翠绿、祖母绿的颜色。清早是金色,傍晚是紫色,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色都浸泡在一片海域。
西沙群岛是我国南海诸岛四大群岛之一,由永乐群岛和宣德群岛组成,这片大大小小的珊瑚岛屿群漂浮在50多万平方公里的海域上,美丽而纯净。
西沙自古就是我国的领土,古代这里被称为“千里长沙”,是南海航线的必经之路。早在隋代,我国已经派使节经南海到过今天的马来西亚,唐代高僧义净亦由此到达印度。古代那些满载着陶瓷、丝绸、香料的商船在此驶过,因而这里又被称为“海上丝绸之路”。
西沙群岛象朵朵睡莲,浮珠般在绿波万顷的南中国海上。它位于海南岛东南约海里处,与东沙、中沙、南沙群岛构成中国最南端的疆土。西沙群岛,从东北向西南伸展,在长公里,宽约公里的海域里,由45座岛、洲、礁、沙滩组成。西沙群岛岛屿,东面为宜德群岛,由北岛、石岛和永兴岛等7个岛屿组成;西面是永乐群岛,由金银、中建、珊瑚8个岛屿组成。西沙群岛地处北回归线以南,雨量充沛,岛屿附近海域的水温年变化小。这些优越的自然条件形成了西沙群岛奇特的景观。
年,一场海战在这里打响。不久,时任广州军区的创作员张永枚和著名作家浩然,在中央军委的安排下,乘坐军用直升机,从海军榆林基地飞到西沙。不久,张永枚写出《西沙之战》的长篇报告诗,全文刊登在《人民日报》,此后,国内大小报纸纷纷转载,创下了建国以来长篇报告诗连载最多的记录,浩然的《西沙儿女》也成了当年的畅销书。
那次海战是唯一没有见诸新闻报道,而通过文艺形式表现的一次海战。可以说在当时的国际环境背景下,是一种政治的智慧和外交的分寸感的高度摩合和把握。
田炳信:我一直有个观点,从建国到改革开放前,这个时间段,是一个毛泽东的时代,英雄辈出的时代。换句话说,毛泽东是个大的政治家、军事家、哲学家以外,他还是个了不起的大诗人,是个充满了革命豪情和激情的诗人,一直到终身。不管怎么评价,他都是一座不可逾越的现象,不管褒也好,贬也好,已经是一座山。当它长草的时候,是座青山;落雪的时候,是座雪山。您本人恰恰是个军旅诗人,从50年代写“骑马垮枪走天下”,几代军人都是唱这歌走过来的,充满了激情。今年年近古稀,按照孔子话说,是七十不逾矩,随心所欲的年代了,回头您怎么看这段时光?
张永枚:我参军的时候,年12月,我不过是一个学生,没有毕业的师范学生,比现在高中高一点的那种师范,四川省的师范学校。我17岁,未满18岁就参军了。当时是在42军军政干校,因为 爆发,我们提前毕业了,填的志愿是参谋和医生。医生是因为我的家庭世代医生,我祖父是中国第一代留学日本的西医,医院的院长,在日本加入孙中山的同盟会,是同盟会会员,父亲也是西医,因此我就填了医生。我看三国演义,看古代打仗的小说,觉得参谋特别特别好玩,厉害,出谋划策,我也喜欢打仗。结果把我分到了文工团搞创作去了。在文工团搞创作真正起步还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之后,确定了我这辈子从事文字创作的根。当时我记得政治部发给我们每人一本《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在朝鲜战场上。当时文工团在朝鲜战场上工作。我就开始一边做战情工作,比如说给伤病员倒米啊,照看伤病员啊,甚至在战斗紧张的时候还抬过担架,送炮弹啊,这种情况下,还搞创作,写东西。领导也培养我,让我写,还让我接触连队。我一边作些工作一边接触连队。我到连队采访都是自己带着米,那时候后勤供应困难啊。你既然来采访就要在这里吃饭,就要交你吃饭的米,交一缸子米,一人一份。每天就带着自己的米走路去采访,在部队也好,前线也好,坑道里也好,这样。最早为了战争服务,为兵服务,写快板诗,学习我军最早的一代快板大王比格非,《解放军文艺》文艺部的负责人,写快板诗,在《解放军文艺》、《战士生活》还有上海的《新民晚报》都发表了。我在朝鲜,我给领导转去的。这样慢慢就走向创作道路。在朝鲜写了一本诗集《新春》,但是没有出版。回国以后,我在书店看到湖北人民出版社出诗集,我就寄给他了,寄给他了没管,没想到他从浩如烟海的稿子里就出版了,突然寄来了。这是第一次投稿。然后又到海边防去生活,这全是写朝鲜的。写了第二本《海边的诗》,也是这个出版社出版的。这两本书出版以后,中间的坎坷我就不说了。出版以后,引起了北京的重视,《解放军文艺》、《人民日报》都发表了评论文章。
田炳信:在军营唱的很响的那首歌“骑马挎枪走天下”是什么时候写的?
张永枚:这里面有,《海边的诗》里收录了,在东莞写的。
田炳信:谱成曲一下就流传开来了是不是?
张永枚:那是作曲家彦克,他已经去世了,老作曲家。他写了很多曲子很有名的,比如《进军号》、《库尔班大叔你去哪》,《刑场上的婚礼》也是他作的曲。“骑马挎枪走天下”这首诗最先在《中国青年报》发表,以很显著的篇幅发表,我记得标题的字很大,是“骑马挎枪走天下”。骑马挎枪走天下,祖国到处都是家,就是这个主旨吧,祖国到处都有妈妈的爱,到处有家乡的山水,家乡的花。东西南北千万里/五湖四海是一家/我为祖国走天下/祖国到处都是我的家。这是回国以后在东莞写的,写了以后寄给《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报》配了插图以很大的篇幅发表在文艺版,标题很大。彦克自己要谱,找我的,说你把这个改一下,我来谱曲。我改过好几次,后来又叫我改过。作为诗是我自己定稿,作为歌还改过两次。当时有唱片,中央音乐学院作为声乐教材,因为曲子好,电台也放。新时期中央电视台也放过,李双江、阎维文也唱过。
田炳信:我听说这首歌周恩来也唱过?
张永枚:总理唱过我不敢说,但是孙道临跑到我家去,说我就唱过这个歌。(《新春》和《海边的诗》)这两本诗集在50年代,主要是得到了北京的首肯,还有何其芳同志,这些老诗人的肯定。因为当时毛泽东提出要扶持新生力量,他们主动给我写信,像袁水拍,公牧,田间,他们都去世了。我就很奇怪啊,我一个无名的诗人,在惠州,收到《人民日报》、中国作家协会、袁水拍、公牧的信,公牧是解放军军歌的作者啊,“向前向前向前”。他们认为我是个敲战鼓的诗人。他们主动给我写信,我很感动。他们问我怎么写出这两本诗的,把我的创作体会、经历告诉他们,他们就写文章。《人民日报》、《军报》、《解放军文艺》,还有中科院出版的《新中国的文学十年》,里面也提到这两本诗。
田炳信:你从 一直到三年自然灾害到“四清”到文革,一直笔不停的充满了豪情激情的写作,回顾看这段历史,你觉得是值还是不值呢?现在看是后悔还是不后悔?那个年代是国家进行建设的年代,是原始资本积累的年代,我们搞改革开放这么多年走到今天,为这个社会讴歌,我认为是发自内心的,决不是做秀。我这个访谈是带点历史的回味,因为我自己搞新闻这么多年,最深的体会是,在真实的报道中,有80%的东西被抹去了,留下的20%也不是很真实。其实到了今天,应该把真实的东西拿出来看一看瞧一瞧,这就是我主持这个栏目的真实的用意。那是个英雄的时代,你怎么看这些英雄?你怎么看这个群体?谈谈你的看法。
张永枚:对我们的军队和人民,今天如果说回顾,有两个字“热恋”。我拥抱他,却被他牢牢掌握,百年后也是个负债的诗魂。当然了,事情并不都是那么静如止水,也有雄关,有崎岖,是这样走过来的。
田炳信:那个时代你怎么看?回首怎么看那个时代?
张永枚:那个时代是我热恋的时代,但是我也说了有雄关有崎岖。应当说战争是正义战争,但是也是残酷的,有牺牲有流血,但是也有非常美好壮烈的一面。
田炳信:你在朝鲜战场上直接打过仗吗?
张永枚:反正我在最前沿是住过,我在连队当过文化干事。
田炳信:第一次听到炮声或者说炮弹落在你身边的时候,什么感觉?
张永枚:美国是现代化立体战争,我们第一次遇到,我们是小米加步枪。我们入朝的时候,制空权在美国的手上,所谓联合国军的手上。第一次空袭,是紧张的,但是不害怕,不懂得紧张,不害怕就是死了就死了吧,简单。我过去写过一篇文章《活在美军枪口下》,这是绝对真实的。有一天我们几个老哥在朝鲜的茅屋里大谈《红楼梦》,讲到宝玉黛玉,正说着说着,门怎么倒了?然后就是轰轰的爆炸。冲击波比声音快啊,炸弹来了,才响。那就跑啊,我就往山上跑,美国飞机发现我了,它飞的很低的,它曾经把朝鲜的茅屋顶都刮飞了,很猖狂的。我看见了,它追着我打。我的棉裤打烂了,我以为负伤了。因为我听老兵说负伤一开始是不痛的,所以我以为负伤了。一看,溅起的石头打烂了,但是没有打到我的肉。然后我就抱着一颗很大的老松树,朝鲜的落叶松很多的,它(飞机)不像现在有垂直俯冲,它是绕圈俯冲。等它一绕圈,我就躲这边来,再一绕圈,我又躲这边,就是没有打中。我曾经回忆写文章《活在美军枪口下》,这是真的。所以我说,战争就是这样,一开始是紧张,但不怕死,后来就不紧张了,美军来了,还谈《红楼梦》啊,宝玉黛玉啊,咚一下,门就倒了。这么件事,就足以说明了, 就这么回事。后来我把我的实感和我在部队的情况写成一本书《美军败于我手》,印了三次。应当说,过去的岁月就这样了,热恋两个字。但是并不是说不反思,还是要反思。这种反思对我个人来说,因为我是成长在我军,我走的道路还是受到我军、人民、党还有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培养。
田炳信:如果问一下你,我们这个时代还需要英雄吗?还需要英雄的精神吗?我觉得太缺了,一个充满了物欲的时代,对一些实的东西,利的东西,看的太重了一些。那个时代我们制造了很多英雄,有些英雄也有一些瑕疵,但是总而言之有一点是真实的,他们很多人是无私奉献的。大到献出生命,小到献出青春,不是几个人,而是几代人都是这么一个风格。所以我说共和国的积累完成的如此之快是几代人无私奉献出来的。那时候有一种英雄主义精神,而且人类也崇尚这个精神。而现在呢?回头你怎么看呢?你是从英雄时代走过来的,经历了一个物欲的时代,而且你也是一个文化比较高的人,感觉对比也会强烈一点。
张永枚:我的认识也是肤浅的。但是我认为过去是个英雄的时代,但是今天不能完全说是无英雄的时代,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因为现在没有发生战争,也没有发生什么三年自然灾害这样的天灾人祸,没那种情况。改革开放还是有英雄的,英雄是存在的。但是不是说出现一个董存瑞,又出现一个黄继光,现在没有枪眼啊!但是我们有抗洪英雄啊,还有常年在雪山边防驻守的战士,他们也是英雄。但是表现形式不同了,时代没有那种产生董存瑞、黄继光的机遇和机会,但是在让中华民族怎样更加富强这样一个征途当中,我们也有我们的英雄人物,也有我们的英雄气概。当然,任何事物不可能是绝对正面,也有负面。比如某些社会的不良现象,做官的贪污腐败等,这些负面都是存在的。我们也应当看到在今天这个时候,我们也有代表我们民族精神的人物,但是他们表现方式和战争年代不一样。抗洪我说了,还有驻守边疆的战士。我在湖南汨罗住了四年,我看见有些农民确实是一年到头很勤劳,我不能说他是完人,没有完人啊,但是确实是一天到晚勤勤苦苦的养牛、放牛、放羊、放鸭、种稻、种玉米,而且自己还修新房子,两层多一点的房子,很体面。他说张大哥,这个房子全是我自己修的!是真的,不假。我写过文章《屈原故地的农友》,《光明日报》、《南方日报》也发表过。也不能完全用“物欲”两个字来概括我们这个时代,我们也有代表我们民族精神的人物,但是表现形式不一样。没有枪眼,但是堵洪水、决口就出现了。
田炳信:解放以后,你在部队,除了诗歌,其他方式也写吧?那你有没有采访过一些在全军比较有名的英雄人物?
张永枚: 中一级战斗英雄我都访问过,包括将军级的战斗英雄我都访问过。西沙一级战斗英雄我也访问过,一下子说不上名字了。有时候翻那个本本,一本本的全是英雄模范和战士说的话,现场做的记录。有的还是我自己看到的,但是我没法写。刚刚不是说吗,我拥抱他,却被他牢牢掌握,百年后也是个负债的诗魂,我负债太多。比如说那些烈士,我亲自见过他们的事迹或者他们的战友告诉过我,但是我没法写啊,太多了怎么写啊,太多了。
田炳信:有没有留下印象特别深的?
张永枚:比如说西沙作战,舰舰体起火,眼看要爆炸,这时候怎么办?电动舵打坏了,用人力来操作,然后抢滩。很多广东的民兵摇着船上去,围着舰喷水,救火,要爆炸都得完。他们冒死去救火,就是普通渔民,如果爆炸炸死算了,结果真的火就扑灭了。所以舰虽然受创,但是抢滩登陆成功,没有爆炸。这些冒着被炸的粉身碎骨的危险救火的民兵,难道不是英雄吗?当然是了。
田炳信:今年恰好是西沙自卫反击战三十周年,您还能回忆当时你采访的情景吗?
张永枚:西沙群岛位于中国海南岛东南约公里的海域,与东沙、南沙、中沙群岛共同称为南海四大群岛,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50年代中期,南越政府对中国提出领土要求,并开始派兵占领了西沙永乐群岛的一些岛屿。至年8月底,南越军队已侵占了中国南沙、西沙群岛的6个岛屿,9月,南越当局又非法宣布将南沙群岛的南威、太平等10多个岛屿划入其版图。年1月11日,中国外交部发表声明,再次重申南沙、西沙、中沙、东沙群岛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决不容许任何侵犯中国领土主权的行为。但南越当局不顾中国政府的严正警告,于1月15日至18日先后派驱逐舰“陈庆瑜”号、“陈平重”号、“李常杰”号和护航舰“怒涛”号,侵入西沙永乐群岛海域,对在甘泉岛附近生产的中国两艘渔轮挑衅,无理要求中国渔轮离开甘泉岛海域,并炮击飘扬着中国国旗的甘泉岛,强占金银、甘泉两岛。
田炳信:在这种情况下,中国被迫出动了海军。
张永枚:是的,为保卫国家领土主权,反击侵略,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南海舰队奉命派出猎潜艇和扫雷舰,于17日、18日进至西沙永乐群岛附近巡逻,海南军区派出4个民兵排,随海军舰艇进驻西沙永乐群岛的晋卿、琛航、广金三岛。
田炳信:冲突是发生在74年1月19日吧?
张永枚:是18号,18号上午。南越驱逐舰“陈庆瑜”号和“陈平重”号侵入甘泉岛附近海域,冲撞中国渔轮,渔轮驾驶台被毁。19号早晨,我海军南海舰队按照广州军区的部署,命令编队进至广金岛西北面拦截南越“李常杰”号、“怒涛”号舰;编队进至广金岛东南海面,监视“陈庆瑜”号、“陈平重”号舰。南越“李常杰”凭借装备优势,从中国海军两舰中间冲过,靠向琛航、广金两岛,并以4只橡皮舟运送40多名官兵登陆,向中国民兵开枪射击。中国民兵被迫自卫,毙敌1人,伤3人,击退了南越侵略军。10时22分,南越4舰同时向中国舰艇编队发起攻击,中国海军编队奋起还击,、编队4艘军舰在吨位小、火炮射程近的情况下,采取近战战法,发挥小口径火炮射速快的优点,迅速压制了南越军舰的火力。经一个多小时激战,南越4艘军舰全部受伤,中国海军艇也在激战中中弹,舰中弹起火。在舰上战斗的官兵,一面向南越军舰射击,一面抢险。在汹涌的海水从弹洞涌入弹舱和主机舱的关键时刻,身负重伤的郭玉东奋身扑向弹孔,脱下身上的呢水兵服裹在堵漏塞上,全力堵漏。漏洞被堵上了,郭玉东却保持着堵漏的姿势壮烈牺牲。他的英勇行为,被誉为“海上黄继光”。机舱内的5名战士,在严重缺氧的情况下,坚守岗位,全部壮烈牺牲。
田炳信:是自卫反击战后你去的西沙吧?
张永枚:是的,去了一次,是大年初二去的。
田炳信:是你自己去的还是一群人去的?我看有些资料,浩亮也去了?
张永枚:没有,浩然、我还有一个记者,三个人。
田炳信:当时是让你去搞这个报道还是怎么样?
张永枚:不是,当时反正是通过军委去的,当时军委重要负责同志叶剑英元帅是知道的。
田炳信:我是10多年前去的一趟,坐船大概要16个小时,晚上9点多登船,第二天8点多到西沙。
张永枚:去的时候从榆林坐的飞机。从北京坐飞机到广州,从广州坐飞机到榆林。汪洋大海,什么都看不见,全是大海。
田炳信:你在西沙呆了多长时间?
张永枚:哎呀,记不清了,反正所有的岛都去了,主要收复的岛都去了,金银岛什么的都收复了,都去了。
田炳信:这次机遇让你参加了那次海战的报道,并创作出长诗《西沙之战》,以特殊篇幅在《人民日报》上发表,因这次海战具有特殊政治意义,故其作用远非文学价值所能比拟,说空前绝后一点不过分,回来后你写这个东西用了多长时间?
张永枚:催的很紧,打了几次电话。去西沙主要就是为了搞创作。浩亮是文化组的成员,他也打电话给我,说上面让你去,主要是搞创作啊,首先你要赶快拿作品出来啊!浩然也去了西沙,回来写了《西沙儿女》。我是诗嘛,比他写的快些。反正就是催的很紧,这当时有个背景。当时毛泽东晚年提出每天出一部电影让老百姓看。我当时想,啊,每天弄一部电影?后来真的是赶快弄,弄没弄好我就不知道了。后来就搞文学,有小说,有诗歌,有通讯报道,有报告文学,有文学评论,一定要搞。
田炳信:听说,当你的长诗《西沙之战》发表后,有人问你们是否还写一部戏时,你们其中一个人回答的很幽默,他说:“武松打虎的故事之所以流传百世,是因为武松打的是虎,咱们这次打的是狗,写武松打狗没什么意义”。
张永枚:当时的中国军人确有一种自豪感,从海战局部来看,我们也是以弱胜强,以小胜大。
田炳信:当时你写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张永枚:什么样的状态,一个是西沙军民收复领土是英雄主义的,爱国主义的,战争是正义的。当时这个理解起码是知道的。如果不收复西沙,那南沙群岛怎么办啊?中间没有站啊!那个时候我们只能打到中舰岛,如果不收复西沙,我们连中舰岛都打不到。
田炳信:收复以后我们打沉了多少舰?就是越南当局?
张永枚:是南越不是北越,西贡当局,必须明确。总体感觉到我军在毛主席和中央军委指挥下,爱国主义英雄主义是很感人的,出现了很多战斗英雄是很感人的,需要表现他们。另一方面,打电话老催,快弄啊,也是压力很大,但是我也不敢保证能写的好,谁敢保证能写好呢?我当时主要是感到一种责任感吧,还有官兵的爱国主义英雄主义。这个就是上面的要求,很急迫。我回到北京,在中国京剧院搞创作,当时的身份是广州军区政治部创作组创作员,由中央军委借调到中国京剧院,借调写作。
田炳信:那中国京剧院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也写京剧剧本吗?
张永枚:写啊,参与《平原作战》,电影我就不太管,主要是剧本。过去写过大舞剧《五朵红云》文学剧本的执笔,是第一部中国革命题材的大型舞剧,招待外宾庆祝建国10周年的舞剧。还有一个《红松甸》,这也有电影。大概因为我写过戏,跟这个也有关系。我问过萧元礼政委,因为老追问我嘛,怎么来的,怎么到中国京剧院去的啊?我回到广州就问萧元礼老首长,老红军,广州军区副政委,我说我怎么去的北京你给我说清楚,他说,我知道啊,是中央军委借调去的。我说是真的假的,再说一遍,是真的假的?他说,是中央军委借调去的。他很爱护文艺工作者。他说两遍,我问他的,我心里有点不托底,不好受啊!
田炳信:文化大革命后期是不是因为这些受到了一些不公正的待遇或者一些误解?能不能谈一谈?不是说追究谁,就是大家谈了。
张永枚:如果好好要反思,不能说都是那么愉快,但是这也是一种财富,是为人的财富,创作的财富。应当说是这样,他是可以转化的。不愉快就唱唱歌,看看书,拿起笔来就忘记了嘛。
田炳信:我问一个问题不知道敏感不敏感。《西沙之战》出来之后,是你的大成名之作。从一个部队区域性的作家到走向全中国,《西沙之战》是你的力作吧?是你一生中影响最大的吧?那时候《人民日报》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人民日报》发行量之大,是极为罕见啊,那时候可以说家喻户晓啊。现在《人民日报》发行量不大了。74年发表的吧?那时候我念中学我都拜读过,我印象很深,整版发表的。这事影响很大,后来江青接见了你,是不是这样?好不好说呢?
张永枚:其实早在文革之前,我就参加过中国作家代表团,参加亚非国家作家紧急会议,国际性的,在北京,也有包括一些别的洲的。年轻同志可能不知道。
田炳信:那这段历史,接见是怎样的呢?这个过程是怎样的呢?
张永枚:江青我当然认识。她管样板团,我当然认识。当时叫样板团,她也没有说叫样板团,可能是文字上叫做样板团、样板戏。当时叫中国京剧团剧组,我当然认识江青,我认识她,因为我在这个团工作。但是我没有单独跟她接触过,都是集体见。国务院文化部党委、文化部艺术剧党委、中国京剧院党委、群众,结合起来,对我进行四年的审查,结论是“工作关系”,说清楚。要说说的清,也说的不太清,我怎么说的清?
田炳信:这段历史是不是给你个人以后的工作生活带来很多的麻烦和不方便?
张永枚:我刚刚说了,不愉快也是财富啊。不愉快就唱唱歌,看看书,拿起笔来好好反思,就成财富了嘛!
田炳信:那你就等于从工作一直到退休就没有离开部队?文革一结束就回来了?
张永枚:对,我那时候是借调的。审查之后就回来了。回来了也很麻烦。说你不是调到北京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呢?那时候有文件,但是我忘掉了,我是糊涂蛋一个。有文件,所有样板团的解放军回原部队,但是张永枚后面有个括弧,缓回。缓完了,他们又忘了这个文件。哎,不说了。反正就是回来了。
田炳信:那你现在的待遇是什么?
张永枚:现在是文艺五级,相当于副军级的工资。反正就是这样,跟江青是工作关系,我认识她,去西沙也是她还有吴德同意的,但是我刚刚说了,是通过军委的,当时军委的重要负责人叶剑英元帅是知道的。《西沙之战》有战士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就怕写不好。在北京甘家口,我一个人,没有任何其他人,用了三天三夜,不睡觉了,有时候在床上躺一下又起来了,脑子清醒一下,写出来了。拿出来就基本上通过了。有人说江青召开讨论会,没有这回事。有几个同事啊,在一起推敲推敲,改动改动,有的地方把段落调动调动。没吃饭,忘了吃饭了。隔壁是教导员的太太老毕,也是军代表,她说,张同志怎么不吃饭啊?没有吃饭,真的忘了。她给我煮了四个汤圆,给我送来了,就吃了四个汤圆。三天三夜加上第四天一个上午。没人啊,家里就我一个人,忘了。
田炳信:后来写完了有没有生病啊?
张永枚:没有,那时候年轻,熬的过去,现在不行了。是老毕,给我煮了四个汤圆,就吃了四个汤圆。
田炳信:写出来很快《人民日报》就发表了?
张永枚:首先是《光明日报》,然后《人民日报》转载,全国的报纸都转载了。那份量是绝对很大,还有英文版,法文、蒙古文、朝鲜文,还有世界语。
田炳信:日语有没有?
张永枚:日语没有,《平原作战》有日语。反正有多种语言。文革以前,巴金巴老收进去。我也没有给他,是新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他看到了。我认识他,亚非国家作家会议,我们在一个组,巴老他亲自收进去的。
田炳信:后来这本书(《美军败在我手》)出的就很晚了?哪一年?
张永枚:再版是年,是一部纪实性的报告文学。反正是新时期出的,哪一年我就不清楚,我对数字记不得了,我是个数盲,呵呵。当时这里面有很多大批判文章,但是当时有很多战斗英雄和战士也是肯定的。新时期呢,有些海军同志,我看《广州日报》登的(这个故事),看到《西沙之战》,说《西沙之战》对我很重要,我参加过这场战争,我要买这本书,但是被其他人买去了。我一个老战友打电话给我,永枚,我给你点安慰,《广州日报》多少多少版。还有海军也写文章,说西沙这个战争,就是浩然和某某某给我们记录了一下,因为当时西沙之战新闻报道很少,不好报道,用文艺来表现。谁出的主意我不敢说,因为这个战争(这个不要写)牵涉到越南,有领土要求。我特别写了一个,“汉唐的炊烟/明清的蓬帆/文物古迹/铁铮千舰/千里长沙/万里……”。当时我不敢说谁出的主意,用文艺来表现不用新华社发什么大稿。
田炳信:我觉得你的作品,像《唱社会主义》、《英雄篇》、《西沙之战》、《我的丈夫是英雄》啊……
张永枚:当时《我的丈夫是英雄》基本上是全国流行,而且还是 优秀作品奖, 总部。
田炳信:是一首歌吗?
张永枚:是的,是歌词。当时还是流行的。
田炳信:你觉得现在还需要这个英雄主义吗?
张永枚:我以为今天还是需要英雄精神,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们今天也不是没有,表现形式不一样。我们科学家,航天,不是英雄吗?没有枪眼了。
田炳信:我说的不是这种形式,是说这种精神,强化了还是弱化了?
张永枚:我认为精神没有断,但是主要是在正面情况下,受到某些负面的冲撞。假如这个民族有个三灾六难,肯定是不可战胜的,这一点我是坚信的。平常可能抽烟,胡说八道,但是真是不得了的时候,大家都会上去。相信我们的人民。
田炳信:你是基于什么这样说的?
张永枚:我是基于这几十年我见过的。包括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少奇同志说,我们的人民真好啊!
田炳信:真有忍耐力,换其他地方早就造反了是吧?呵呵!
张永枚:我是说在正面情况下,某种程度负面的冲撞,我是这么想的。冷静的想,是这样一个结论。新时期,我现在还是在写英雄啊!《美军败于我手》,除了42军包括38军,其他军队有些英雄我都写了。我还写广东怎么样让农民富起来,种荔枝。还写孙中山,宋庆龄,都是英雄。
田炳信:你和袁世海还有梅兰芳是在中国京剧院见的是吧?
张永枚:梅兰芳先生我跟他不熟,但是我在他家住过。我看过他的戏,很尊敬他。我住过梅兰芳的家。那不是梅兰芳的家,那是国家的房子。梅兰芳去世了,回到自己梅先生自己老家的房子去了,国家的房子暂时收回了,现在改成纪念馆了,我们当时在那里搞创作。
田炳信:住过他曾经住过的房子是吧?人你没有见过?
张永枚:他(梅兰芳)我是看他的戏,袁世海就很熟了,在中国京剧院。我很喜欢京剧,但不是个票友,我胡唱。袁世海,也给我很大帮助,我叫他老海。他跟我一起劳动。在北京《平原作战》的时候,他演日本军官龟田嘛。电影是崔睿导演的,电影皇帝啊,《红旗谱》嘛。我们一起劳动么,他记得他每天弯腰次,铲番薯苗。吃一个小葱拌豆腐就是不得了的好菜了。他给我讲京剧的艺术经验吧。
田炳信:我们现在这个时代还需要诗歌吗?
张永枚:现在诗歌是有些问题。诗歌现在印的很多,但是现在我不管他了。我觉得郭沫若讲的有道理,在某种意义上,诗歌是年轻人的事业。年轻的时候写“骑马挎枪走天下”,一下就写出来了,现在写就慢了,而且现在也没有激情了。现在我就侧重搞纪实文学,带纪实性的小说。还有些原因,是诗歌说不清楚。比如说《美军败于我手》,诗歌说不清楚,只有散文说的清楚,报告文学都说不清楚。而且我现在年纪大了,我就偏重于搞纪实文学。最近海南岛出了一本歌颂海南岛的诗,主编是谢冕,收进了《西沙之战》的一段两段。
田炳信:现在这个年纪还想做点什么?
张永枚:就是侧重于纪实文学,偏重于稗官野史吧,所谓稗官野史就是街谈巷议,被正史遗忘的东西,能够再现历史的某个事件,某个角落,原貌。(诗歌)不是说完全不能表现,是有限制。像《美军败于我手》,这样打仗,是报告文学。我还写了小说《红军魂》,是写黄埔军的,发行量还是可以的,第一次印了十几万。还写了《海角奇光》,写灯塔老人的。还有《黑旗黑旗》,写刘永福保卫台湾的。还写了一些。这几年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这上面了。还有个原因就是最早,12岁13岁的时候,在万县,发表的第一部作品是一个短篇小说。我写戏剧就有情节,我写过戏嘛,因为工作需要写戏,加上我在中国京剧院。戏嘛,就要有情节有人物。这也给我今天写纪实文学或者带些纪实性质的稗官野史提供了帮助。
田炳信:浩然现在还来往吗?
张永枚:他身体不好,送了我一本《枪声》得奖的,就再没有见过。他有轻度脑血栓。他常年住在农村。
诗人需要激情和想象,张永枚激情还在,想象有点痕化。诗人需要酒和狂放,张永枚酒量不减,狂放已经冬眠。
说起往事,愿谈的不多,只是一句,过去了,就过去了。他反复强调的是,不愉快也是一种财富,是为人的财富,创作的财富。
这是一种人生如诗的开阔,这是一种人生如梦的大度,这是一种人生不过百的一种感悟。
他还在写,还在思考,还经常到泊罗江,屈原的故里寻找灵感和触摸那恒古不变的一种精神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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